刘彻在三生石前头看了半天, 鬼通常不记得自己的前两世, 这块石头能照映出来。他看到自己在未央宫中意气风发的指挥千军万马,也看到刚生完孩子正试着下奶,痛的浑身冷汗。
一口血想吐,还吐不出来, 憋在心口难受的很。
更可怕的事还在后面, 小时候被人养的傻乎乎的,不觉得听人说隔壁的大哥哥死了又活过来,性格也从活泼跳脱变得稳重有什么不对,现在想想……这是借尸还魂吧?
是谁跟我睡了几年生了四个孩子啊!去他妈的!是谁,难道是卫子夫?不会是卫青吧?卫青应该很忙, 可别是他。那到底是谁对朕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?是谁……睡了我?
是不是阎君故意害我?刘彻尽量理智的想了想, 应该不是,书、诗经上写过民间的女人怎么生活, 大概就是这样。权贵太少, 普通民众太多, 这就是随机的投胎, 十万平民和十个权贵, 随机到平民的可能性很大。还算侥幸, 没有什么苛政猛于虎,不用交税,也没被人买卖。
我怎么会认为投胎之后更好呢!气的捂心口扶着墙发呆。
卫子夫穿着漂亮的金丝鱼鳞纹裙, 上半身却只用豹皮裹胸, 露出圆润的胳膊和小肚子, 修长的脖颈上戴了一串彩虹色项链,脸上用胭脂画了一朵小花:“陛下?”
刘彻蹦起来:“你来干什么?怎么穿成这样?”
你为什么穿的这样诱人?肯定不是俩勾引我!你来嘲笑我?
难道因为我杀了据儿,你为了报复我就跟去了?
谨慎温柔能干活,确实像你。
他妈的天天晚上折腾我,不对,你死回来了么?
孩子们怎么办!啊呸那不是我的儿女!
“据儿还在工作,今天没法来接你。查了生死簿,让我来等着陛下,送你回去。”卫子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:“地府最近流行混搭,上古时期的兽皮配汉朝的裙子,项链也要不同颜色。”红橙黄白绿青蓝紫,她凑了自己有的珠子又和人买了一些,总算凑够红玛瑙、珊瑚、浅色珊瑚、染色砗磲、蜜蜡、珍珠、白玉、青玉、绿松石、青金石、水晶石等数十种,凑够了渐变色项链。
她自从知道刘彻为了把儿子从阴山背后捞出来,自愿按照阎君的期待去谋反,心情就变得很复杂,被儿子婉转的探问能不能来接他,想了想也就答应了。
刘彻非常怀疑那个借尸还魂的男孩子就是她,但是想了想,算了别问。
要真是她呢,以后还怎么见人,如果不是她呢,卫子夫会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吧?
他开始问:“卫青也忙?”
“嗯,原本每年有一天假,现在也没了,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忙。”
“嬴政管理那镇子,管的好么?”
“我没打听过,听说还不错,交的税里有素绢,有稻子,还有竹简,还有莲藕。”卫子夫忽然笑了起来:“听说他们现在不爱耕种了,不会脱壳,又不会做酱料,煮出来的饭不好吃。”
刘彻心不在焉的点点头,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,他现在的记忆还有些混乱,外形也很混乱,一会是个瘦弱却精神的小媳妇,一会是个傲慢的青年男子。
鬼的外形是根据内心认可来变化的,认为自己是什么,就是什么。
卫子夫拽住他的袖子:“你的外形还在变化,先去吃些东西吧。”
“我没带钱。”
“我有。”
于是刘彻就愉快的吃了一条街的小吃摊,把在地府几十年的空虚、在人间二十年的寡淡都补了回来,吃的卫子夫一袋钱都空了,卫子夫问:“能赊账么?我明天来还钱。我在地府做工。”
“不成,我还不知道明天失去投胎了还是接着出摊呢。”
刘彻才不太满足的舔了舔嘴唇,叹了口气,沉默了很久。
他现在正在整理两世的记忆,把这些事都区分开。区分开之后更觉得讽刺,头一生几乎在白云乡中,以第二世的眼光来看,那是神仙日子。第二世我都干了些什么,不想不想不想!不要再想了!
卫子夫在他对面坐了一会。
刘彻忽然问:“你还怕我么?”
卫子夫摇了摇头。
“那你还恨我么?”
她又摇了摇头。
刘彻还没来得及高兴,有怀疑她是因为报复了自己,才不再记恨。
试探着问:“生育儿女挺苦啊。”
卫子夫低着头,把玩着胸口的项链:“还好吧,要是没有,岂不是更苦。”
“人活着可真不容易。我过去只觉得人人都在骗朕,都在质疑朕,可信的人极少,令人不安。没想到……你说自幼失估的孩子……”刘彻奋力把自己心中涌上来的母爱压下去,也不去考虑亲自生的一男三女能不能活好,等等这个数字这里比例让人有点惊恐:“都过去了。”
卫子夫没透露分毫情绪,笑了笑:“是啊。我送你回去吧,多耽误一会,就有别人来了。”
一路上也没什么话,刘彻反复多次提醒自己,觉得坐月子伤口痛以及涨奶都是幻觉,都是幻觉,朕是男人!真的是男人!朕没生过孩子!投胎之后发生的事都不算,与我无关!我不知道!呜……
直到回到屏障内,他忽然对卫子夫说:“等我一会。”回去到陪葬品中找了找,发现有不少东西都不见了,幸好宝石玉器还有很多,还有绸缎。熟练又贤惠的打点了一包东西,拎到屏障旁边,奋力扔出去给她:“拿回去,朕不花你的钱。”
他现在对于被人养这件事也有点敏感。又觉得生孩子的确不容易,不想自己想的那么简单,尤其是喂奶的时候那叫一个疼啊,呸,没这事。
卫子夫当然不介意啦,把大包袱背在肩上:“陛下现在会干农活么?”
刘彻骄傲的想:整治梯田、春耕秋收,酿酒酿酱,喂鸡养鸭,上树摘果子,给稻麦脱壳,烙饼蒸馍馍,搓麻织布,裁布做衣裳,哼,没有朕不会的!
呃,还是不会盖房子!真是可恨,忘了学啊。她背包袱的姿势看起来很眼熟,怎么回事?
“不用你管。”
他真的想太多了,背包袱的姿势就一个。
刚往回走了两步,就听见一阵得意的大笑。
难道是嘲笑朕?
刘盈手脚上都是泥,高兴的蹦蹦跳跳:“娘!娘!我摸鱼这么多年,今天终于摸着了!”
扶苏抱着一个陶罐子,罐子里有三条鱼,他也很高兴,自己挖好的大坑空置数年,现在开了不少荷花,吃了许多次莲藕,终于能养鱼了。虽然在黑漆漆的深水坑里扔上几条黑乎乎的乌鱼,谁都看不见,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……
养活了给我们吃,没养活就成了肥料,到也不错。
刘彻看这一幕如此熟悉,感觉瞬间回到了小村庄,下意识以一个邻居小媳妇的状态问:“会做吗?用不用我帮你炖了?”
刘盈惊恐万分:“我那是要拿来养的!刘彻你回来了??好快啊!”
吕雉慢条斯理的走到窗边探头,强颜欢笑,对自己不感兴趣但是儿子特别喜欢的事大加赞赏:“阿盈真棒,摸鱼都能无师自通,太不容易了!”
刘盈仰起头,超开心的笑了笑:“等我多抓几条,或是养的下崽了,咱们就能煮鱼汤喝了。”
嬴政从吕雉身边探头出来,小声嘀咕:“他倒懂得不要竭泽而渔。”鱼汤啊,我也想喝。
刘彻快速溜走,本想抽自己一巴掌,告诫自己要控制好状态,不要露出小媳妇的神态和言论,又没舍得打自己,只好捏着拳头捶了锤手心。深深的叹了口气。回到自己的宅地仔细看了看,怎么能乱成这样!不像个人家。他开始仔仔细细的整理这些东西,看着玉佩、红的玛瑙珠、蓝的琉璃珠,不由得笑的超开心,又赶紧憋了回去。
隔壁分别是刘盈和刘病已两家,两家都住着小楼,楼前有菜地,楼后有良田,刘盈家门口更是过分,居然平地上盛开着一丛红艳艳碧沉沉的荷花。再看正对面……
刘邦自从发现自己种出来粮食也做不出好吃的饭之后,对面做得出好吃的饭菜却不让蹭饭,就懒得耕种了,徒留一篇荒芜杂乱的土地和超高的野草,每年去儿孙家中蹭点东西缴税就算完事,反正鬼饿不死。
文帝刘恒那里里则不同,薄姬和窦漪房都过过贫穷的日子,现在种了桑树,养着蚕,每年攒点蚕丝就开始织绢。刘恒过去在宫里开过一片地粮食,当年是为了节俭和研究农业,毕竟农业是国家基础,现在都用上了。五亩地中有两亩地是宅子和陪葬品,另外三亩地都开了出来。
刘启也不差多少,年轻时也挺节俭,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种地,到三十多岁身体渐渐不好,才停了这件事,现在也开出来一块地。他不想吃大米饭配肉,只想喝酒。
陪葬和祭祀来的酒已经喝的没有味道了,现在正在奋力研究如何酿酒,怎么说呢,他已经掌握了好几种米醋的做法了。
刘启过来看望儿子,之前看着他觉得烦,好久不见又很想念他:“彻儿,你回来了!”
刘彻脸上有些愧色:“父亲,我让您担心了。”
刘启被他这样温柔和气的神态惊着,上前抓住他的手,上下打量他:“你去投胎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?是被人杀了么?出了什么事?还是……”他瞪大眼睛,说出自己最害怕的事:“没变成人?”
刘彻害羞的挠了挠脸:“还是人,只是成了个乡野的汉子,上山时失足摔死了。”
刘启松了口气:“那就好。呦,你还会干活了?”
“当了二十年的农民,什么都会。”刘彻忽然问:“太后呢?”
刘启沉默了一会:“她不愿意留下来,也投胎去了。”
王娡无法解释自己当年是不是诬告栗姬,诬告这件事没有真凭实据,但她的确私藏了废太子刘荣给太后和皇帝的信笺,这件事刘启在生前就知道。现在刘启不愿意搭理她,窦漪房也不愿意搭理她,她忍不了就去投胎了。
刘彻点了点头,忽然伸手抱住父亲,头靠在他肩上:“别伤心啦。”
刘启摸了摸他的头发:“会盖房子吗?”
“会一点,农村住的房子低矮,都是泥土和石头做的,很丑。”
刘恒打包了一些粮食和种子,和母亲妻子一起过来,窦漪房塞给他八套衣服,俩人捧着大孙子的脸看了好一会:“好啊,没瘦多少。”
仨人在得知他沦落乡野之后,亲切的询问:“冬天有粥喝吗?”
“盐贵吗?”
“读书了吗?”
窦漪房感慨极了:“当年我进宫没多久,弟弟就穷的卖身为奴……唉。你这一世的爹娘寿数如何?”
刘彻这才想起来,啊呀,我忽然死了,他们老两口和公婆会很伤心吧,呸呸呸没有公婆!别提!含含糊糊的遮掩过去:“还行,不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