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7节(2 / 2)

陶继宗眼眶发红,看看门口,眼泪到底激动的掉下来说:“陶继宗,不过小吏之子,又有什么脸面称名将?我家的事情陈侯清楚,咱不过受家事连累,没了奔头才一怒赴边求个前程,谁知这一呆,我哥便折了,我也就回不来了。

有多少好人死了,姓甚名谁~又有谁清楚,这些年安静的时候多,我就坐在边关城墙上瞎琢磨,就问自己,你说,人活着到底是为甚?就为我阿娘那一口不甘之气,还是为我那爹想要的荣华富贵?

有时候想的深了,迷了,我就看城外那座孤坟,又立刻清醒了,陶继宗偷来的一条贱命,总不甘怠慢,您说是吧,陈侯?”

陈大胜刚要点头,外面却有小卒进来报说,有人寻陈大胜呢。

陶继宗命人带进,一看却依旧是熟人,五刀胡有贵,这家伙也提了两坛好酒,来了就给丢在老炕上让陶继宗慢慢喝。

胡有贵武将出身,今日却穿了一身亮闪闪的衣袍,脸上竟图了水粉,人也未留须,年岁不小的人了,却把自己打扮成了燕京一等公子摸样,还顶了个小金冠,这人一过来,便是扑鼻的香风。

他这个摸样倒把粗糙的陶继宗看的发笑。

胡有贵习惯了,也不觉着丢人,就看着陶继宗道:“得,你也甭笑话我,待明儿我把小巧娶进门,便不这样了。”

他说完坐下,给陶继宗道了一碗酒,敬了一下一饮而尽。

陶继宗来者不拒,喝完才说:“宇文将军对胡侯情深义重,她自失了臂膀,恐连累……”

胡有贵立刻出言阻止:“不连累!真不连累!道理我都知道,可那是你们的道理,跟我又有什么关系?我这辈子就这样了,认了,可偏就有人说她从前就配不上我,而今残废了,就更不合适!

依我说,这纯属屁话,这世上一起花钱的有的是,可能为我老胡挡刀的除却上头几个哥哥,便只有她,她嫁我就与她白头到老,她不嫁,我就终身不娶,反正,如今也无人敢管我,倒也是自在。”

陶继宗只觉着他有趣,就逗他说:“这话说的,你也不怕断了香火,死后无人惦记,岂不是孤魂野鬼了?”

可胡有贵却说:“孤魂不可能,就说从前……我们老刀营没了的兄弟,那也是小两千的孤魂呢,若此生无家,到了下面我就带着小巧投奔弟兄们去,是吧,头儿?”

他看向陈大胜,陈大胜却无奈翻着白眼道:“废话那么多,叫你来,是让你寻我妹婿去,八百里加急,赶紧把如意唤回来,我要用他呢。”

“那成吧。”胡有贵应了,便与陶继宗告别:“陶将军,这几日我们那边也不清闲,你这回来算是给兵部找了事情做,转明日朝廷意思下来,你加官进爵咱兄弟再聚?”

他说完,陶继宗站起送他出去。

大梁战将不少,如今陶继宗跟谁面前都能昂首挺胸,独老刀在坦人那边有一层不能言说的功绩,他就不敢在他们面前拿大。

等送了胡有贵出去,陶继宗回来便看到陈大胜正在低头喝闷酒,他便笑了:“您这不是想灌醉我吗?怎么自己喝了起来。”

陈大胜笑笑,与他满上才说:“这些年,我看了不少史书。”

陶继宗放下酒碗:“好事啊,定学到不少东西吧?”

陈大胜却用手指沾着酒在桌面画了一幅图,陶继宗常年看军图,一看便知这是大梁,就听陈大胜道:“我看史书,是帝王崛起,王朝更迭,世家林立,圣人布道,更有名将辈出,就这块地方~今儿分开,明儿合拢,来来去去都围着它走,听那些帝王霸道的故事,我初听也是心潮起伏,心中佩服不已……可后儿一想,却不对呀!”

陶继宗一愣:“不对?”

陈大胜点头:“恩,不对!这些年钟鸣鼎食,婢仆环绕的富贵窝里我软烂着,也曾迷失过心智,想算了,到底妻儿老小上下三代好不容易有个安稳日子,我又何苦打破这些?

可就睡不着啊?怎么也无法合眼,你便想,那些帝王名士凡振臂高呼,定言及黎庶,可我们呢,竟黎庶都不算,就是个物件!帝王崛起用我,王朝更迭用我,世家林立用我,甚至圣人布道天下归心,一用仁德,二却会用刀。如此,尔等大富大贵了,我们这些刀呢?不该给个交代么?”

陶继宗脸上涨红,打了个酒嗝便问:“若陈侯看,我又当如何?”

陈大胜笑:“你该醉了。”

手中酒碗坠下,陶继宗晃悠几下唠叨了一声:“那,今日便不胜酒力……嗝……”

他趴下了。

陈大胜站起,弯腰从陶继宗腰下解令牌,陶继宗扭身头没抬,却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件大氅说:“嗝~往日我进去巡视,嗝~儿,都披那个……”

陈大胜笑了起来,抬手便将大氅摘下,给自己从头到脚套了起来,而后又将二层食盒提起,又领着一坛酒进了大牢。

大牢昏暗,盘查严谨,陶继宗谁也信不过,就在刑部要了个角落,只用自己从左梁关带来的押送人员。

如此,陈大胜凭着他的令牌就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小坦王伊比亚·伊本面前。

自从被俘,为了防止逃跑,陶继宗从未让这些坦人吃饱过,他与坦人有血仇,不能明面折磨,旁个坦人每日一顿还有个麸皮硬面饼儿,小坦王便只有一碗汤,还被关在不能见人的一处逼仄小牢里。

陈大胜到的时候,小坦王正在一堆杂草上养精神,而他的脖子,手腕,脚腕,都被陶继宗如栓牲畜般的,拿铁链给扣起来了。

这饥饿久了的人,对于吃食是敏感的。

随着接近,香味飘来,小坦王的眼睛便缓缓睁开,他肚中饥饿犹如刀搅,闻到肉味便猛的窜起,想扒住牢门,却过不去,只得将那铁链拽的哗啦啦作响,人也跪在地上,闭着眼,鼻子一耸一耸的,像一只斗败的老犬,挂着一身的陡峭的勒巴骨。

火折子轻响,插在墙壁上的火把燃烧起来。

小坦王好半天才看清楚来人,他倒是个不畏死的,便盯着陈大胜手里的食盒,褐色的眼珠子都要撑出来了。

从令牌后抠出钥匙,陈大胜打开牢门走进去,又盘膝坐在小坦王面前,将第二层里的两个荷叶包打开,却是西坦羊肚包肉,还有一包细面饼子。

小坦王挣扎了一会儿,嘴巴张开闭上,到底无用,他就缓缓坐下,用蹩脚的大梁话问:“断,偷饭?”

以为是断头饭。

陈大胜可不敢给他吃大油的玩意儿,这家伙肚肠寡淡,别给人家拉死了。

如此他自己吃了起来,一边吃还一边说:“其实这些年,我就老想问你们,这枭首之刑,乃是十恶不赦人伏法所受,你们坦人也是个有传承的,怎么会想出把脑袋挂在杆上这等馊主意?”

从他开口,小坦王的眼睛便圆睁起来,皆因陈大胜说了一口流利的坦语,虽坦人也有西坦东坦,各部落也有些许区分,但是这就是坦语啊。

他却不知道,当年出关几人,是人人都会坦语的,皆为刺杀方便。

小坦王脸上终于露出大大的笑容,有些急切的问:“你,你是来救我的?你是坦人?”

陈大胜噗哧一声笑了:“坦人?仇人还差不多,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你们为什么要枭首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