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,小瞧了希望被彻底夺去后,那扑面而来的巨大悲痛。
我的孩子……我的孩子七年前就死了,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,也没有得到过父母的拥抱。
现在,他被装在小小的黑色漆盒里,摆在我的面前。就算宁诗告诉我他其实本就无法活下来,可看着“他”,我哪里能生出什么如释重负的轻松?
负罪感如巨石压在心头,几乎让我喘不过气。
“那家医院的后面,隔着一条小小的马路,有一家幼儿园。从我病房的窗户望出去,正好能看到他们的大门。每天下午四点,家长们开始聚集在门口,一个个将自己的孩子接回家。”宁诗曾经问我为什么当年突然后悔,其实这个理由非常的“自私”,“每天都会有最后才被接走的小朋友,我看着他们由兴奋变为焦虑,心情慢慢开始忐忑。但无一例外的,当那个姗姗来迟的家长出现在他们面前时,他们总会将焦虑与忐忑一扫而空,重新充满喜悦。他们是那样依赖、眷恋着自己的父母,爱的不存一点杂质。”
“那时候我就在想,如果生下肚子里的孩子,我是不是也可以拥有一个全心爱我的人?”
宁诗手肘撑在桌上,怔然听我说完,烟灰落下来,差点烫到她的手背。她猛吸一口烟,将烟蒂按熄在一旁的杯子里,吐出的白雾隔在我们之间,让我看不清她的神情。
“你那时候才十八岁,生下孩子你拿什么来养?”烟雾消散,宁诗绷着两腮,显然是不同意我的观点,“你知道我是靠什么养你的吗?靠睡那些alpha的床!不仅要遭人白眼,受尽嘲讽,到头来生下的孩子还走上了我的老路。”
“我是不够全心爱你,”她说,“可我也没办法。你要恨就恨吧。”
我垂下眼,没有说话
其实我不恨她,也不恨朱璃和向平。恨与爱相对,太重了,扯上了仿佛就要纠葛一辈子。我不想和他们再有纠葛,也不想记他们一辈子。
盯着那只漆盒,我深吸一口气,将外面的裹布重新包上,抱着它就要起身离去。
走了两步,身后宁诗叫住了我。
“那张支票,你一直没去兑现……去兑了吧。省着点花,也够你下半辈子好好生活了。”
我没有回头,也没有回她,沉默着抬步继续往门口走。
虽然谁也没提,但我和她心知肚明,今天过后,我们之间本就微薄的母子缘分,也算到头了。
茶室隔壁是家花店,各色鲜花装在盛着水的白色塑料桶内,一路摆到街上。
“先生看一下吗?买束花送给喜欢的人吧。”老板娘手里拿着一只喷壶,热情地招揽生意。
我看了看门口那堆花草,指着一盆含羞草问她:“多少钱?”
老板娘道:“三十块。”
我付了钱,她从地上拿起那盆种在红陶盆里的含羞草,刚要装进塑料袋,我阻止她,让她借我一把铲子。她虽然满脸不解,但还是从里屋拿了把小铲子出来。
我蹲到地上,将含羞草连根小心铲出来,倒去一些土,随后解开漆盒的裹布,珍惜地抚了抚光滑的表面。
对不起,没能好好生下你。我在上面轻柔地吻了一下。
打开盖子,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进了花盆里,最后又将含羞草种了回去。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,把铲子还给老板娘,对着地上的裹布和漆盒道:“谢谢,麻烦帮我把这些扔了吧。”
我将那盆含羞草放在了卧室的窗台上,那里阳光很好,而且我每天醒来一睁眼就能看到,是个绝佳的位置。
我坐在床上看着它,渐渐太阳落下了,我变换姿势,侧卧着,仍是看着它。我就这样看了他足足一下午。
傍晚时,九嫂来敲门,说饭菜准备好了,要我下去吃饭。我跟她说自己不饿,有点累要睡觉,门外很快没了声音。
过了一个小时左右,窗外晃过一道刺目的光线,伴随着汽车引擎声停在了楼下大门口。
这个点,这个声音,应该是宋柏劳回来了。
我拉过被子,缩在床上闭上眼装睡。
几分钟后,没有敲门,没有询问,房门就那样大喇喇地被推开,接着是“啪”的一声,所有的灯在瞬间亮起。哪怕闭着眼,那亮度也刺得我眉心酸涩,忍不住要皱眉。
我用被子盖住头,藏进黑暗里。
脚步声缓缓靠近,最后停在我面前。
“你今天去见了宁诗。”
哈,我还以为他要干什么,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。九嫂场面话说得好听,让我想去哪儿去哪儿,说不会派人监视我。倒的确是不会派人监视我,但我的动向也绝对逃不过宋柏劳的眼就对了。
“你要是怕我和她内外勾结,就早点和我离婚。”我蒙在被子里,闷闷道。
外头静了一瞬,在开口时,宋柏劳明显声音更为低沉,像是憋着气。
“九嫂说你最近胃口不好,总是不舒服。”
任谁遇到我的境况,不说吃不下睡不着,多少都是不舒服的。
“天气热,吃不下。”
被子里氧气越来越少,宋柏劳却迟迟不走。
今天我实在不想和他吵,也不想应付他。看到他我就觉得头疼,胃疼,伤口疼,哪儿哪儿都疼。
“你是不是怀孕了?”
我呼吸一轻,从被子里探出头,去看眼前的男人。他面无表情盯着我,脸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迹象。
这个问题在今天看来,实在有些诛心。
“没有。”
他视线迅游一般落在我小腹的位置:“骆梦白回国了,明天我会让他给你做个检查。”
手指收紧,我攥住被子,从床上坐起来:“我不可能怀孕。”
“你说了不算。”他不为所动,说完便要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