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姑娘们是第一个知道的,纷纷咒骂开来,觉得是秋先生身旁的侍童素来脾性狡猾,看不惯谢虚这类刚来的新人,才设法陷害,让秋先生厌弃他;谢虚这样乖巧的少年,自然不知怎么辩解,于是被贬来做了护院。
护院并不算是个好活计,敢来南竹馆收“税”的地痞流氓虽少,那些喝醉酒闹事抑或不讲理的客人却多,还有家中亲眷来抓人的。护院要护着花楼中的公子姑娘,又不能伤了精贵客人,自然天天挨打挨骂,身上带伤也是寻事。
谢虚这样看着白皙瘦弱的少年,哪里受得起两下打?
就是站在烈日里守门,或是晚上熬着巡夜,都是教人心疼的。
谢虚不提其他,光是身量都要比那些成年的八尺护院要矮上些,于是那些护院都有些迁就他。他现在的样貌,也颇讨人喜欢,这下素来无视他的馆里小倌公子们,偶尔出入都给谢虚带着伤药或是护肤的油脂了。
——
火光簌簌,融司藏穿梭在密棘中,心中的绝望愈甚。
他不该被哄骗着出了融雪城,不该轻信小人,不该与兄长决裂。腹中伤口愈加疼痛,他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般,只剩着一具皮囊在奔走。
他想活下来。
无论如何。
哪怕只是剩一口气,哪怕只能再见兄长一眼,为那些伤人的话道歉也好。
眼前的密林豁然开朗,融司藏不敢走官道,却也能望见平坦大道尽头,是灯光灼灼,仿佛十分繁华的城落。
也是奇怪,这等深夜,还有卫兵在收入城费。
融司藏忍着疼痛与害怕走出来,混进人群中,抬头正见那城头刻着三字。
第186章 天下第一(四)
秦水城。
纵使不经风月,这世家公子也知晓秦水城是何去处,一时面色酡红。换在平日,他纵使放浪,也不会去这等烟花之地,要不然得被兄长打断腿,但现在性命危急,哪里顾得上许多,只稍稍整理仪容便跟着排队。
他虽穿着黑衣,伤口也拿破旧斗篷掩着,但身旁的人都似惧着痨病鬼般远离他,那些见多识广的卫兵更是一眼便瞧出这人面色苍白,身上又掩着血腥味,准是逃难来的。
秦水城身处要塞,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爱往城中钻,更多有江湖人士来往。莫说逃难的,便是追杀的主也常来,只要能交出入城费,秦水城一概不管。
可这样的麻烦人物,都是要收些“辛苦费”的。
卫兵眼也不眨地便向融少爷要二十两纹银。
融司藏身上带着大笔银票,他以往在融雪城也当惯了精贵少爷,不知这二十两是多少小富之家一年的花销,还以为入城费本就这么多,缴纳了便想离开。没想到那卫兵眼睛一亮,强拉着他询问:“大侠,您可要大夫?这城中的医馆可都只看花柳病,治不来外伤。您只要给我五十两,我便将城外最好的大夫请来……”
融司藏只觉自己腰腹中的血都快淌干净了,随身携带的治伤药粉也被血水化成黏液,一时双目都有些恍惚。他倒还没忘了自己是在被追杀,不敢差旁人大张旗鼓地寻大夫,便抽了一张银票塞在卫兵手中:“你与同僚只当今夜未见过我。”融司藏以为“封口费”算是给到了位,紧皱着眉,神色惶急地要离开。
哪里知道那卫兵看着手中两百两的银两,像是做梦般翻来覆去地检验,眼中浮现出一缕贪婪。悄悄拿出一点香粉,黏在其上,推拒般地拉住融司藏,递还给他。连声道:“无功不受禄!大侠只管收回去,我们城中有律法,不可透露前来客人的行踪,谁问起来都回不知道。”
融司藏心中好生疑虑,只当这秦水城被约束的还挺作风清明,将银票收了,接着赶路。
夜间的秦水城最是豪华。融司藏原想投身花楼妓院,歇上一宿,但又以身设想,那些杀手若是真追进了秦水城,会先去何处找他……首先是医馆,其次便是有名气的花楼了。
他该反其道而行之。
谁都知晓融司藏生性风流却不好男色——他面无表情地拾级而上,要去往处正是座男风馆。
进门后,给足了银钱,让老鸨安排着热水和客房。融司藏先用了些糕点,又进浴池中痛快洗去血垢,可惜腹部伤口无法处理,只好将药粉洒在白布上,环着腰部紧紧绕了几圈,权做治伤。
可来这男风馆的人,决不是来休息的。至少融司隐已经出手阔绰得让老鸨默默将闲着的红倌都叫了出来,势必要留住这样的金财神,将他囊中财物都掏空才好。于是等融司藏换上身干净衣物,从浴池中出来,便见着一群搓着脂粉、眸眼含春的公子向他迎来,明明身为男子,却各个扭着腰肢,好似一条水蛇,让融司藏看着心中古怪。
似乎是很遗憾他已经洗完了,一名公子靠了过来。因为这人不会武功,融司藏也没有防备。只见一双细白柔荑轻轻掩靠在融司藏肩头,那公子唇上涂着殷红的口脂,在耳畔吐气如兰:“公子怎么沐浴更衣的这样快?也不等等奴家……”
融司藏震惊地后退两步,那表情如同被玷污的大家闺秀般悲愤,竟是猛地扎出院落,用上轻功,蹿地一下飞走了。
融司藏觉得自己被追杀时都没飞这么快过!
他以往只是不好男色,这时才发觉原来自己根本是厌恶来着。哪怕已经飞出几里,心间还是急促地攘动,喉间发痒,有些反胃。
可腹间伤处又开始疼痛起来,融司藏现在颇为骑虎难下,只好停了下来。
正巧眼前也是间男风馆,只是名字文雅些,叫“南竹馆”。融司藏百般踌躇,举步不定,觉得要面对那些要承欢的男子,不如干脆去花楼罢了——只是融司藏要离开前,突然想起来,自己实在是一叶障目,他现在换了身干净衣物,伤处也还能再强挨几日,干脆隐匿进男风馆中藏身,还不怕被那些小倌泄露行踪。
他想起融雪城中那些管事,都说自己年轻时被追杀,不敢住客栈,便躲在客栈的马棚中,那些稻草又干又软,比上等的床榻还舒服,竟死死睡过去一夜,好在第二天没身首异处。
融司藏见着南竹馆地方颇大,夜里他睡进马棚,白天便躲在落锁的空闲厢房里,将那些化朽阁的杀手都等走了再往融雪城送信。
只是他想的虽好,找到马棚处所在却来回飞了三四道,也就是仗着身手好才没被发觉。等找到了那只养着几匹毛驴的马棚,迎面便被牲畜的腥臭味掀了个颠倒,完全无法和管事口中“松软”、“舒适”的马棚对上号。
融雪城的马棚,都要比这干净多了!
融司藏正纠结,便听身后传来沉闷凶器袭来的声响。
他刹时惊出冷汗,抽出束在腰上的软剑,迎面袭上。
——
谢虚注意这贼人很久了。
他在院落之中盘桓许久,观察地形伺机下手。只是谢虚与旁的护卫提起要去追捕时,那些前辈都默契地露出笑容,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发,说道:“困就去睡吧,正长身体呢,秋先生处有我们盯着。”
……于是到最后,谢虚是一个人来的。
他见那贼人不进公子姑娘们的厢房,也不去偷客人的财物,只是溜在后院处,摸进了马棚中——是要偷驴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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